界面新闻记者 | 张晓云
近期，娃哈哈集团创始人宗庆后去世后，宗氏家族财产纠纷如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千层浪，吸引了各界的关注目光，也将家族信托这一财富传承工具推至舆论的风口浪尖。
再早前，俏江南创始人张兰因一则海外判决引发家族信托“击穿”争议。离岸信托的风险逐渐浮出水面。
不仅是离岸信托，近期还有关于国内家族信托被“击穿”的讨论，缘起一则法院执行裁定书，法院将被执行人崔亦某名下的4143万元“家族信托资产”当作存款强制执行。
什么是离岸信托？家族信托为何没有成为“金钟罩”，风险频出？
离岸信托是什么？
离岸信托并没有严格的法律定义。
上海正策律师事务所魏峻军律师在接受界面新闻采访时表示，离岸信托相对应的是在岸信托。
根据字义表示，“在岸信托”即根据我国法律规定设立的信托。《信托法》第二条“本法所称信托，是指委托人基于对受托人的信任，将其财产权委托给受托人，由受托人按委托人的意愿以自己的名义，为受益人的利益或者特定目的，进行管理或者处分的行为。”可以大致理解为受托人（即信托公司）在我国境内，信托财产依据我国信托法设立，受益人权利受我国相关法律保护。
“因此，离岸信托则可以反向理解为利用国际间法律差异，依托国际私法管辖原则，在我国大陆之外的司法管辖区域内设立的信托。”魏峻军表示。
另一种关于离岸信托的定义取决于信托的发展历史。
几百年前，信托概念起源于英国，它的目的是保护财产，防止因死亡、婚姻、家庭纷争及后代的挥霍等发生的折损。信托可以有效规避遗产税，但它并非特别用来规划委托人生前的所得税或资本税，因为此类税收在当时对财富不是主要威胁。因为所得税最早于20世纪初在英国征收。
20世纪中叶，许多国家富裕人群开始考虑有效规避的方式。最初，规避所得税的最好方式就是将所得收入转化为税负成本相对较低的资本所得。因此随着后续各国对各类资本所得税的征收变得愈发显著时，离岸信托的应用才开始进入到了蓬勃发展的时期。
这里所说的 “离岸”，指的是发达国家周边的离岸岛屿。由于地理位置存在差异，在处理复杂事务和管理日常开销的过程中，一些临近发达国家的岛屿逐渐发展成为 “离岸” 司法管辖区域。比如，泽西岛主要为英国人提供服务，巴哈马群岛则主要服务于美国人，这些岛屿凭借地理上的便利性，得以形成特殊司法管辖区域。
再后来，随着信托法开始植入一个又一个的异国土壤法域，“离岸”信托的概念进一步深入。其中以英属维尔京群岛（BVI）的VISTA法案（《维尔京群岛特别信托法》，Virgin Islands Special Trust Act）最为有名。该法案颁布于旨在允许股东通过BVI公司设立BVI信托，使受托人脱离该BVI公司有关的行政和管理责任。
什么是家族信托？
家族信托首先是一个信托。
在境内外法规下，对于信托设立的条款存在明显差异。依据我国信托法第八条，设立信托，应当采取书面形式。而在国外，对于设立信托的形式要件通常有三类形式，包括书面形式、口头形式、声明形式（或称宣言形式）。
跨境争议解决律师王钰翔拥有中国、美国（加利福尼亚州）、英国（英格兰及威尔士）律师执业资格。他在接受界面新闻采访时表示，英国法下的信托本质上是一种基于信赖的财产法律关系，是一种信托关系，财产的法律所有权（legal title）由受托人持有，但受益人享有衡平权益。这种关系的核心是“信赖”，委托人相信受托人会按照其意图行事，受托人以受益人的利益管理受托财产。信托并不必然要求书面的正式文件或特定形式（除非涉及土地等特定财产），不一定需要复杂的法律架构或专业机构的介入，只要满足明确的意图、明确的标的和明确的受益人就可以成立。
宗氏家族财产纠纷案目前在中国香港展开。以香港为例，香港信托立法本质上承袭了英国判例法原则，并通过本地立法予以规范。信托的设立须满足“三确定性”要求，即意图确定性、标的确定性和受益人确定性，任何一项未能满足则信托无效。但普通法下并不一律要求信托以书面形式设立，对于动产（如金钱）而言，口头信托原则上可被认定为有效，关键在于信托设立人通过口头表达的意图须足够明确，且财产须已实际转移或隔离。
有一种说法是，假如一个离岸信托为某个特定家族成立，即为离岸家族信托。目前宗氏财产纠纷案公开信息有限，还不能推定离岸家族信托是否存在或成立。
而在内地，家族信托属于信托三分类中的资产服务信托，是指信托公司接受单一个人或家庭的委托，以家庭财富的保护、传承和管理为主要目的，提供财产规划、风险隔离、资产配置、子女教育、家族治理等定制化事务管理和金融服务。受益人需包括委托人及其亲属，且委托人不得为唯一受益人。
但是，界面新闻在采访中发现，为了获取客户，部分信托公司将家族信托设立为上层结构，提供一些优质、收益高的信托产品优先购买权，委托人其实就是唯一受益人。但名字上都被取名为“家族信托”。
此外，一些私募基金名字中也不少取名为“家族信托”。界面新闻查阅中国基金业协会发现，存在备案的私募基金名字中带有“家族信托基金”字样，也有备案的私募基金名字中带有“家族信托”，无基金字样，这些产品的属性均为私募基金。
此外，一位三方财富销售人士向界面新闻介绍了此前某财富管理公司的模式：通过第三方保理公司设立“家族信托”，然后将该资产分散投资于关联公司的定融产品、A信托公司的产品等。
但这些产品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家族信托。一位金融律师向界面新闻表示，根据我国《信托法》和相关法律法规，除了慈善信托这类双受托人模式产品外，发起信托的只能是持牌信托公司。
为何风险频出？
稍早前，俏江南创始人张兰因一则海外判决引发家族信托“击穿”争议。
根据2022年11月新加坡高等法院披露的裁判文书，张兰于2014年6月3日成立的离岸信托The Success Elegant Trust因其控制权过高而被击穿，即认定张兰是信托所在银行账户资产的实际所有人。
魏峻军向界面新闻表示，张兰输在了资产不独立。信托财产应当具备独立性，即信托财产不属于委托人，也不属于受托人。
“我们可以把信托财产想象成一堆资金的集合，这堆资金与委托人的资产进行了隔离，委托人的债权人无权执行这堆资金。此外，这堆资金名义上属于受托人（通常是信托公司），但是受托人破产清算时，这堆资金也不参加受托人的破产清算。”他表示，让这堆资金根据协议的约定成为一笔独立的财产是有一定条件的，例如在设立时要有明确的目的、确定的财产范围、受益人取得信托利益的形式、依法办理登记登记等等。
魏峻军表示，通常来说，设立离岸信托通常是出于避税、隐私保护等目的。离岸信托在运作过程中也暴露了不少问题，如有些高净值人士将公司股权收益装入信托，造成国民财富的流逝；有些国外公司侧重展业，导致离岸信托被“击穿”；有些因国际间法律规定差异及实务操作中的问题，引发受益人权益被侵害等等。离岸信托的优势往往在明面上，风险却在隐蔽处不易察觉，可以说是一把不易察觉的“双刃剑”。
与此同时，外界对宗氏财产纠纷案讨论点之一是企业家的家族财富传承。
界面新闻此前在采访一位律师时了解到，很多企业家很难在思想上予以重视，工作中向他们推荐提供了传承规划、安排或思路，但企业家态度可能是不反对但也不会落实，直至万不得已时，例如身患重疾，非常仓促。因此律师很难在短时间内与他们深入探讨和交流传承工具的用法，以及不同安排之间的区别与好处。仓促的安排容易导致信托等家族传承工具存在漏洞。
再来看国内的家族信托风险。近期出现的几个案例均可以通过《信托法》条文明确解释。
例如崔亦某案例中，名下的4143万元“家族信托资产”当作存款强制执行。假设该案被执行的是家族信托，界面新闻采访发现，依旧有可能存在被“击穿”的理由。上海国狮律师事务所江朵律师在接受界面新闻采访时表示，本案信托被强制执行的潜在原因有两方面，一是信托资金来源不合法；二有追缴违法所得可以包括原物追缴和价值追缴。
德恒北京办公室合伙人康欣曾以非法行医设立家族信托被强制执行案为典型案例撰文分析认为，从实践经验总结来看：
一是家族信托能够隔离刑事处罚，但设立时的资金来源要合法；
二是设立信托的资金来源要全部可信，如果信托的资金来源由部分合法财产、部分非法财产混同设立，信托效力将可能全部无效；三是信托设立目的要合法；
四是信托设立资金来源与目的合法的前提下，信托受益权明确与否会直接影响执行的可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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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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